林紹文三十歲，剛從公司被資遣。他說不出什麼大道理，只知道 HR 說的那句話：「公司調整策略，感謝你的貢獻」比他老媽講「多喝熱水」還沒有溫度。
那天下午他沒回家，拎著剩下不到一萬塊的銀行卡，他走進了市中心的某間娛樂城。
那扇門一開，就像掉進一個五光十色的夢裡。天花板閃著流動的燈條，空氣裡飄著香精混著焦糖爆米花的味道。前台小姐對他笑得甜得不像人類：「先生，首次儲值有贈送籌碼喔～」
「好啊，存一千。」他說。
但他的手比他嘴巴誠實多了，他點下去的是「五千」。
因為他心裡想著——反正下個月房租也交不出來，不如搏一下。
五千進去的瞬間，他就彷彿變身賭神附體。輪盤旋轉、拉霸機拉出三個金幣的瞬間，全場叮叮噹噹。霓虹燈像在替他跳舞。他笑得像個瘋子，原本那種失業的焦慮被壓成粉末，拋到天上。
他甚至有點感動地想說：「原來快樂可以這麼便宜，五千就能買到天堂十分鐘。」
但第十一分鐘開始，機器開始翻臉。
他押大的時候全開小，押紅的時候全轉黑。
十五分鐘後，帳戶剩三百二十元。他點了一根菸，發現娛樂城裡不能抽，站到門口才點火——沒抽兩口，那根菸被風吹熄了。
他站在騎樓邊，手機滑開帳戶，裡面還有七千八百元。他盯著那個數字五秒鐘，接著默默地走回櫃台。
「再加碼。」
這一次，他沒那麼幸運了。快樂沒有再來拜訪他，只有紅色的「輸了」和冷冰冰的機器聲。
不到一小時，他的資金清空得像剛搬家的冰箱。
那天晚上他坐在公園長椅上，肚子餓得咕嚕叫，手機只剩 12% 電，他沒錢叫 Uber Eats，只有路邊攤正在收攤的聲音。他終於想起早餐沒吃，中餐忘了，晚餐…應該會夢到吧。
他忽然覺得好笑。
「娛樂城讓我資金享受快樂十分鐘，清空存款一整月。」他喃喃自語，像是在背哪句電影台詞。
他不是不明白這種快樂不長久，也不是不懂輸錢的機率很高，他只是…太需要快樂了。哪怕只有十分鐘也好。
手機螢幕亮了，是銀行推播：「帳戶餘額不足，扣款失敗。」
他點開來看，是健身房月費。那家他從來沒去過的健身房。
他笑了，又有點想哭。
第二天一早，他決定去找工作。他不是忽然變得正向了，而是發現手機沒錢繳，網路要斷了。他拿起筆記本開始寫履歷，標題下那一欄他填的是：
興趣：娛樂。特長：城裡求生。
中午他跑去便利商店買了一個 59 元的便當，邊吃邊想：「這才是真的金享，能吃飯真香。」
那一晚過後，林紹文睡在公園的石椅上。
睡夢中他又夢見了那間娛樂城。
不是剛進去的樣子，是他最後那幾分鐘，怎麼按、怎麼賭都輸的樣子。機器發出哀號，像斷氣的呼吸器。他夢見自己身上沒有衣服，籌碼全掉在地上，周圍一圈穿西裝的人冷笑著說：「你想金享？可以，用你的人生換。」
天亮時他被一位清潔阿姨踢醒。
「年輕人你還好嗎？別在這邊睡，小心警察來趕人。」
他點頭，雙眼紅通通。
手機沒電、戶頭剩 120 元、履歷投了三封還沒回應。
他走進便利商店，買了一瓶 20 元的瓶裝水和一顆茶葉蛋，坐在騎樓邊啃。
「這叫蛋享吧。」他苦笑。
突然手機震動了，是朋友小倫傳來訊息：
小倫：欸，聽說那間娛樂城最近有活動，首儲加倍耶，要不要衝？
他盯著那行訊息良久。
有一瞬間，他真的想再試一次。畢竟只要快樂那十分鐘能再來一次，也許他的壓力會短暫休息，像有止痛藥一樣。
但另一個聲音卻在說：「你知道你不會贏的。這不是娛樂城，是資金墳場。」
他沒回訊息。
手機剩 3%，他關掉行動網路，背起包，決定去上一家咖啡店試工運氣看看。那家店說可以現場面試。
走進去，老闆娘皺著眉：「你有餐飲經驗嗎？」
他誠實地說：「沒有，但我需要工作，很願意學。」
她沉默三秒，說：「我只能給你最低薪，還要輪班。」
他用力點頭：「我可以。」
下午五點，他穿著咖啡店制服，手忙腳亂地學拉花、擦桌子、幫客人點單。被罵了三次，打翻了兩杯飲料。筋疲力盡，但他第一次在心裡感覺到：「好像有東西開始正常了。」
休息時間，他坐在後巷階梯，點開手機，剛好充電回來。
小倫又傳來一句話：
小倫：嘿！我那一千打到一萬三了欸！我幫你註冊一個帳號啦！
他看著那句話，忽然很平靜地回了一句：
紹文：恭喜你，快樂十分鐘，祝你別拖一整月還信用卡。
這一次，他關掉了聊天室通知。
他沒變成什麼成功人士，也沒突然中樂透。
但當晚，他發了第一篇貼文：
🌐 「娛樂城讓我資金享受快樂十分鐘，清空存款一整月。」
很多人的快樂，其實都買得起。但代價不是錢，是你賠掉自我以後還以為那是贏。
我不再想要金享，我想要真正的安心。
貼文底下開始有人留言，有的是關心，有的是同樣體會，也有嘲諷：「輸不起就別玩。」
他沒回，因為他知道現在的自己，不是輸不起，是不願再輸。
快樂如果只能買十分鐘，那種快樂，不值得。